印度尼泊尔从印度到尼泊尔 边走边画
达兰萨拉
如果说德里是一幅印度细密画:纷繁、逼仄、斑斓;那么达兰萨拉就是一幅中国水墨画了:写意、纯粹、恬淡。若再有一场风雨,则更成了泼墨,所有山水都涌然而出,流于胸臆。
初识达兰萨拉是在长途车上,经过一夜的颠簸,清晨半开眼,发现已经身处高原,被车窗外的一脉雪山围绕着。没有村庄、没有人烟,只有一条不知道通向何方的道路和孤独的客车。半躺在座位上感到车身微微向上,缓缓爬升,半梦半醒中觉得,如果世上有天堂,那我一定是在正去往天堂路上。卷了卷身上的毯子,我笑着又睡了过去。
我在达兰萨拉所住的寺庙在一座雪山之下,背靠着大山,寺庙的两旁则全都是种油菜的梯田,田地里间或种着梅树。刚去的时候是一月初,温度仍然很低,但油菜已经开始在冷风中开花,绿得那么脆弱,黄得那么零落,偶尔在田边出现一身绛红僧衣,眼睛才有了着落处,否则心是要整个儿随了那鹅黄飘向天际,收拾不得的。听说到了三月满山的梅树都将盛大绽放,可惜很努力地等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,却始终没有沾上那一袖梅香;只每日看着不知名的鸟雀在树间停落、飞越,啾啾啾啾学梅花翻飞。清晨时分,爬上屋顶,会看到远处的村庄在带状的雾霭之间若隐若现,没有鸡鸣、没有炊烟,却不是死寂的,是一种无声的鲜活:一切都在那里,如实地显现着,不需要回忆,不需要想象,就是此刻的样子,此刻就是永恒的样子。一转身发现,上师在那更高处,寂静眺望。
如果风雨正酣,达兰萨拉就隐没了。你知道经筒还在转动,你知道嘛尼声还在回响,你知道壶里的酥油茶还有余温,可你找不到庙门,达兰萨拉化作了喜玛拉雅的雪洞,你必须一无所有地端坐其中。直到风雨竭,天光大开,只见得山还是那山,水还是那水,不过是更分分明明、慧慧朗朗。多少人物、花鸟、山水,执取也罢、放舍也罢,达兰萨拉全然呈献、一任抉择;无论是非、炎凉、爱恨,千古也罢,须臾也罢,达兰萨拉坦然收纳、一笑置之。也许因为这样的达兰萨拉,上师远远奔走而来;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上师在,所以达兰萨拉才是如此的达兰萨拉。
星空下的达兰萨拉,会以它的半山灯火回应。不及那星光喧嚣又如何,达兰萨拉自有它的喃喃耳语,潜入松林经过旧教堂流向大昭寺。不说功过,不谈人我,只数数因果,仅这人世间的因果,就比天上的星星繁多,恒星尚且会陨落,因果不会错,嗡嘛呢叭咪吽,嗡嘛呢叭咪吽,嗡嘛呢叭咪吽……
达兰萨拉还在,摊开的画纸还在,我却要暂时离开了;那未干的笔墨,那说不完的话,留待下一个冬季,我会回来。